第五十九章 半山新坟（第1 / 1页）
卫木匠没有作答，他若有所思地向远处望去，天色仍是一片阴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厚厚的云层，看来距离一场大雨已经不远了。
昊川知道此时老爹的心里也不好受，便不再多问，专心掌舵。卫木匠目光停留在儿子身上，忽然感到了时光流逝之憾。当日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如今已经快长成一个小伙子了，十三年的时间似乎就在眨眼之间过去了。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可真快，自己用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老头子，这才让人不甘心啊。
卫木匠忽然问昊川：“儿子，你对这个世界了解多少？”
昊川被老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问住了，他一边想一边回答道：“了解多少？天下有九州，都属于圣云山的管辖。圣云山上有神的使者，他们带领着所有人类，接受神的庇佑。”
“还有呢？”卫木匠继续问道。
“一言为定！”昊川大声说道。
“一言为定，老爹几时骗过你？”
昊川瞪着他，反驳道：“你骗我的还少了？”
父子两人好不容易达成了协议，昊川便开始忙着去做老爹吩咐的事，其实他也想尽快离开，先不说会不会再有敌人杀到，仅是码头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就够让人胆寒了。
没过一会儿，父子二人将船锚吊起，解开了绑在码头上的绳索，又将登船板收回。桅杆上的白色船帆缓缓升起，立刻又被江风吹的鼓了起来。卫木匠立刻调整船帆，只见货船开始缓缓移动，离开了码头，沿江而下。
昊川叹了一句：“看来墨家学宫的人个个都能打。”他眼睛一转又问道：“老爹，你为什么要离开墨家学宫，而且这么多年都不会去，你是不是背叛师门了？”
卫木匠皱了皱眉眉头说道：“我没有背叛师门，只是我当年惹上了一些麻烦，不想连累师门，所以隐居起来。”
“什么麻烦，连那么厉害的墨家学宫都搞不定？”昊川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想了一下接着追问道：“老爹你一定是偷人了，你偷了我娘，然后不好意思回去了，对不对？”
“胡说八道，你老爹我才不会干这种事。”
昊川忽然竖起眉毛瞪着老爹，怒气十足地说道：“老爹我恨你！”
卫木匠知道儿子的性格很倔，若是不告诉他一些实情，他脾气一上来，肯定不会乖乖地和自己上路。反正有一些事他早晚得知道，还不如现在就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卫木匠缓缓地说道：“儿子，不论老爹有什么事瞒着你，我都是这个世上最疼你的人，永远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昊川说道：“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以前总是追问我的身世，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吗？我曾在一座巍峨又美丽的山上学艺，有一个了不起的师傅，一个性格开怀的师叔，还有许多如亲人一般的师兄弟。这个故事是真的，只不过我在那里学的不是木匠活。”
“你说的这个地方，就是墨家学宫吧？”从刚刚千宿的话中，昊川已经猜到。
昊川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于是问道：“老爹，你当年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居然让你不敢再回墨家学宫？”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不该遇到的人，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对于这件事他只是含糊地回答，为了不让儿子继续追问便岔开了话题，“我前几日交给你的**，你都记住了？”
昊川点点头：“记住了，全都刻在脑子了，不会忘的。”
“那就好，千万不要给别人说，一定会有不少人为了这个东西要你的命，你可得当心了。”
昊川听罢嘴里喃喃道：“那你还教给我。”
“我曾经走遍九州，外域也走过一大半，见过的人遇到的事多得我都记不清了。那个时候我还年轻，自以为很厉害，所以走到哪里都不怕。但是随着阅历的增加，才觉得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的很。”
“老爹你去过外域！”昊川一阵惊呼。在书院里，先生每当讲到外域，总是将那里形容成一个荆棘密布，灵兽遍野的恐怖地方。人和灵兽是永远的敌人，外域就像是人类的禁区，老爹怎么可能走过大半个外域，那里得是如何的凶险。想到这儿，昊川一脸的狐疑。
卫木匠笑了一下说道：“我未踏上那片土地之前，和你的想法差不过，可当我身临其境之后，才发现其实我错了。外域有些地方的景色美得让你终生难忘。灵兽也并非都是凶残可怕，有一些灵兽长得很漂亮，漂亮到会让你不由自主喜欢上她。那些灵兽有自己的村落，自己的城镇，每个种族都有不一样的图腾，看起来挺神秘。对了，外域还居住着一些人类，他们虽然与我们长得一样，但是生活的方式完全不同……”
“外域还有人！”昊川吃惊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在外域那种地方，他们怎么能够活下来，怎么抵御灵兽？”
“他们用不着抵御灵兽，灵兽们并没有将他们当作敌人。相反，他们相处的还挺好。”
圣安江上风势见急，浪涛之声越来越大。码头上的尸体七零八落，场面一片凄惨。
卫木匠抱起了杜泉的尸体，准备把他埋葬在圣安江边的山上。卫木匠对昊川说道：“你杜叔在潼阳水坝垮塌之时活了下来，没想到今天还是死在了圣安江边，真是天意弄人。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治理好圣安江，造福沿江的百姓。如今他人已经离去，我们就把他安葬于此，永远看着滔滔江水，保佑这沿江的百姓吧。”
父子两人一起挖出一个深深的墓穴，又用码头上的木箱做了一个简易的棺材，将杜泉埋葬。卫木匠找了一块石板，本想刻上杜泉的名字，又怕被人知道后毁墓，于是便刻上了“世间大忠大义之士”这八个字，立于杜泉的墓前。
现在杜泉已死，潼阳水坝之事即便有再大的冤屈，也无法去告圣状了。对于这件事，卫木匠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其实他一直都不赞成杜泉这么做，因为有一些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但是他却永远无法对任何人说，甚至是自己最亲的人。
眼下之事，还是带着儿子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也许过不了多久，敌人就会纷纷踏至。
“还有众神，他们就住在天宫，三元九圣和许多神仆都在那里，不过好像谁也没见过”
“还有呢？”
“还有？除了九州以外，剩下的地方都叫做外域，那里是灵兽的地盘，谁也不敢去。这些都是书院里的先生教的，人人都知道，老爹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
“人人都知道的事，不过都是一些表面上的事。这个世界太大了，奇怪的事情也太多了，我当年曾经花了许多年去游历四方，就是想去探寻那些不知道的事，见一些从未见过的人。”
“你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哪些奇怪的事？”
卫木匠让昊川学着掌舵，其余的事情交给自己打理。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昊川抬头向山坡上望去，在群山之中，杜泉的墓是那样得小。他心中一阵酸楚，昨天大家还在一起开怀畅饮，今天就阴阳两隔了。杜叔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他为了还世间一个真相，给死难者一个公道，不惜踏上这条不归路。但是他却未能如愿，坏人依旧逍遥法外，他却永远的长眠于此，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昊川心中默念：永别了杜叔，愿你在天之灵能好好保佑你的家人。
卫木匠正在摆弄船帆，忽然听昊川说道，“老爹，杜叔至死都没能做完的事，我们应不应该帮他做完？”
听儿子这样说，卫木匠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潼阳水坝的事，杜泉是唯一的证人，如今他一死，这件事情再无翻盘的可能。我们即便是知道真相，却没有一点证据，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昊川脸上露出沮丧之色，低声说道：“真是不甘心啊。众神不是就在天上吗，难道他们就看不到这些事？”
卫木匠心中有愧，说道：“老爹瞒了你这么多事，你恨我是应该的。”
“我恨你不是因为你瞒了我这么多事，我恨你是因为，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教我功夫！害得我动不动就被人欺负，连付月萱那样一个女孩都打不过。”
“我不教你功夫是不想你惹上麻烦，你想一想这几天死的这么多人，每一个比你厉害，到头来还不是惨死。这些人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功夫好，可是遇见一个比自己厉害的人，连性命都保不住。这世上你没见过的厉害人物，你没遇见的可怕事情多了去了，难道你也想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话可不能这么说，会功夫的惨死，不会功夫的岂不是死得更惨？我也不奢求变成最厉害的人，只要和你一样厉害就行，至少以后遇到这些家伙我就不怕了。”
卫木匠思索了片刻说道：“我答应你，等我们顺利到了景州，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就开始教你功夫。”
“是的，我自小在墨家学宫长大，师从墨家第十一代巨子。我一身的本事都是源自那里，那个地方曾是我的家。”
“你居然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个地方，那位姓唐的师叔，还有那些师兄弟姐妹，都是墨家学宫里的人吧？”
“没错，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那里，他们应该已经快把我忘了。”说到这里，卫木匠一脸怅然。
昊川忽然想到一个人，说道：“那个人高马大的罗铁山，你应该和他认识吧？”
“他是我的师弟。”
“说不定这东西以后还能救你的小命，总之世事难料。”
“老爹，火药这东西也是你在墨家学宫里学会的吧？那墨家学宫的人岂不是人人都会造火药？”
“那倒不是，那位姓‘莫’的前辈并非墨家的人，墨家学宫里也没有人通晓这个奥秘。”
“那他可真是一位神人，居然能创造出这么可怕的杀器。”
昊川的眼神越来越怀疑，他感觉老爹在给自己编故事，就像小时候随便编个故事哄自己睡觉一样。
卫木匠接着说道：“申屠也是灵兽，他还是比较凶残的鲜血氏族，我们不是也跟他和平相处过吗？”
虽然老爹这话说的没错，可是昊川还是不能相信老爹刚刚说的话。
卫木匠接着说道：“我们住在潭州，便以为九州就是整个世界了，但是九州之外还有外域，外域之外还有茫茫大海，最后还有一个地方，比之前这些都要神秘莫测，但是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杜泉一直纠结于潼阳水坝的事，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这么大的世界每天会发生多少事。他以为告圣状，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这就是天大的事。但实际上，还有许多更大、更残酷的事时有发生，不过我们管不了，我们都是一介凡人，再努力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所以我才带着你在棕山城逍遥度日，何必自寻烦恼。”
这番话昊川听得似懂非懂，可是最后一句话昊川算是听明白了，大概老爹就是为了给自己虚度的这么多年时间找一个借口罢了。
码头边的货船还在江水中摇晃。卫木匠寻思了片刻，这里距离景州已经不远了，若是走水路顺江而下，不出两天就能够进入景州。到那时，就能带着昊川重新寻觅一处安身之所，恢复平静的生活。
他带着儿子上了货船，船上已经空无一人，仔细检查之后，发现货船并无问题，而且船上还有不少食物和工具，只能借它走水路了。这条船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至少也得需要四、五个船工才能航行。可是眼下不可能再去找人，虽然只有父子二人，也得硬着头皮起航。
卫木匠吩咐儿子帮忙，开船之前需要起锚、扬帆、解绳索，两个人驾驶这一条大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爹的吩咐完毕，昊川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中充满了犹豫和不安。卫木匠立刻明白过来，刚刚发生的这些事，自己还欠儿子一个解释。自打杜泉在棕山城出现起，昊川被迫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越狱、逃难、杀戮、背叛，这些事情都不应该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所面对的。而他心里最难接受的，大概是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的老爹居然是另外一个人。
昊川心里特别难受，他感觉老爹骗了自己，以前那个酒鬼木匠的角色，其实一直都是在演戏。他开始不相信眼前这个最熟悉的人，但是老爹是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若是连他都不可信，自己还能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