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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酒力不支吾(第2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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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笑着说不用这么见外,我可是你们三郎庙的老主顾了。

袁宣好奇询问为何这么说,陈平安便拎出了刘剑仙,说了让他帮忙购买两件灵宝甲的事情。

袁宣一问价格,点头说姑奶奶的面子还是大,换成他来开口杀价,得多花十几个谷雨钱。

陈平安对大骊京城还算熟悉,先前又来过琉璃厂,刚好到了吃饭的点,就拉着他们在附近饭馆吃了顿。

听袁宣说柳伯伯已经是家主了,陈平安赶忙道贺,本来没打算喝酒,跟饭馆要了几壶酒,饭桌就变成了酒桌。

至于双方上次再重逢,已经是在五彩天下的飞升城了。

陈平安说道:“袁宣,那双蠃鱼的归处,我这边只是有一条线索,但是暂时还无法确定什么,我可以马上帮你问问看,近期等我的消息就是了。”

三山镜,一双老龙窟的金色蠃鱼,还有那颗价值连城的雕母,曾是清德宗某位隐仙亲手铸造,此外还有不少收获,都是黑衣书生“杨木茂”在鬼蜮谷内打家劫舍而来,赚得很轻松。

相较于陈好人的走走停停捡点小破烂,东一榔头西一锤的,挣点辛苦钱,不能比。

陈平安虽然目前还不清楚那头小鼋和一双蠃鱼的下落,但是猜测与云霄宫是注定脱不了干系的。

再就是学生崔东山,在神魂一道,是很有造诣的。但如果袁一掷不愿让男子练气士出手帮忙,就很麻烦了。

否则小陌的“抽丝剥茧”,也是一绝。

柳勖说道:“那头自封黑河大王的老鼋,以老龙窟作道场,它饲养了一对年月足够的金色蠃鱼,说是给女儿的嫁妆。仅是在老龙窟内,老鼋就养了八百年之久,估计它们都是蠃鱼的老祖宗了。但是根据一些个小道消息,外界传闻当年你走了一趟鬼蜮谷,老鼋就重新回到寺庙修行,三郎庙袁氏老祖亲自找过去,一问才知道,竟然连同作为鱼缸的一件青瓷水呈,连同蠃鱼都被偷了,老鼋也没辙,只说爱莫能助。”

“至于那头自号覆海元君的小鼋,还有老龙窟内一颗很珍惜的雕母铜钱,当年一并神秘失踪了,至今不知下落。老鼋还祈求袁老祖,帮忙寻找它那女儿的下落。”

“本就是老鼋给她的嫁妆,不至于当这家贼。若说是她跟谁私奔了,就那小鼋炼形成人后的模样身段,下得去嘴的,也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了,我都想要认识认识了。”

袁宣满脸为难,“陈山主,我这趟宝瓶洲之行,其实是……找你,去看看骊珠洞天旧址,再去落魄山那边……”

柳勖见袁宣扭扭捏捏,半天放不出个屁,就帮着开口说道:“他在三郎庙有位修道资质很好的长辈,叫袁一掷,是位资质极好的女子剑修,大概在百多年前,她在一次秘境遗迹内,道心被某种古怪浸染,此后只要入睡,或是凝神炼气,就会被梦魇侵扰,别说修行精进,如凡俗睡个觉都是难事,故而在元婴境停滞太多年了,以目前的情况看,袁一掷拖不了几年就会魂魄作一团烂泥,神仙难救了。所以需要一尾年月足够悠久的蠃鱼,至于此鱼能够驱逐作祟的梦魇,传闻是真是假,总之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陈平安疑惑道:“就没有找过高人相助?”

袁氏在山上口碑那么好,照理说,一位元婴境修士的关隘,请出飞升境修士,一力降十会便是了。

柳勖摇头道:“袁一掷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估计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愿去找趴地峰找火龙真人,三郎庙也没跟崇玄署杨氏天君打招呼。起先三郎庙老祖是想要背着袁一掷去商量此事,但是早有预料的袁一掷,早就撩下了几句狠话,袁氏老祖只得作罢了,她那犟脾气,是谁都拗不过的。”

争取如此。

争取来年喝着今年余着的酒。

柳勖这趟南游,本就是找陈平安喝顿酒,仅此而已,没什么事情要聊的,跟朋友喝酒不就是正事吗?

柳勖沉默片刻,看着前边那个背影黯然的老人,继续说道:“刘武定觉得自己已经与袁氏报完恩了,前不久刚刚辞去了三郎庙供奉,打算独自走一趟蛮荒天下了,只是袁宣还不知道此事,刘武定就没打算跟他说这个。刘武定至今还不清楚一事,当年正是他那个掌门师父故意为之,让海市那边配合演一场戏,就是希望他这棵好苗子,能够留在北俱芦洲,好好练剑,有朝一日,练出个上五境,至于是不是蜃楼派谱牒修士,不重要。因为刘武定的师父很清楚,以这个弟子的性格脾气,金丹境剑修,又顶着一个蜃楼派下任掌门的身份,到了剑气长城,就注定不用活着返乡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双手搓着脸,点点头,走到老人身边,以心声说道:“刘前辈,有两个北俱芦洲的练气士,一个是那座孤悬海外心胆岛海市派的剑修,叫玉合,是金丹境剑修,一个是蜃楼派的掌门亲传弟子,叫高节,是登仙峰的峰主,他们经常结伴去铺子那边喝酒,我当时就很奇怪,两个明明有世仇的门派弟子,怎么可以喝酒喝到一块去。有次一起喝酒,我就是听他们闲聊,玉合说当年的事,是他有错在先,对不住那个高节的师伯,连累他被师门驱逐。另外一个就开始破口大骂,说刘师伯如果不是你小子看穿身份,早就是我们掌门了,我们北俱芦洲就会多出一位玉璞境剑修,皑皑洲又要矮我们一头,你玉合屁本事没有,就只有一张碎嘴,喝不死你……今天这顿酒,谁王八蛋谁结账,二掌柜再拿两壶好酒过来。”

老人仔细听着,沉默片刻,笑道:“都是意气用事,其实没什么对错。”

“前辈,要是心里真难受,那我骂你几句?这个我很擅长啊,一百句起步,都不带重复的。”

“……”

世事多如此,酒力不支吾,难为与为难,此身不由己。

先前在酒桌上,中途老人说要与陈隐官敬酒一个,陈平安笑着说不用,反而自称晚辈,主动敬了老人一碗酒。

在那之后,老人自顾自喝酒,就愈发沉默了。

柳勖抬起手肘,轻轻一敲身边的陈平安,示意你去安慰老刘几句,二掌柜你最擅长这个,看看能不能帮着他解开心结。

当年在那座小酒铺,二掌柜那是张嘴就来,吹牛皮从不打草稿的,街边一众蹲着喝酒的,都喜欢不花钱听二掌柜说书。

之所以那间酒铺一开张就过去捧场,柳勖初衷是希望在那边喝出点家乡酒水的滋味,至于结果如何,一言难尽。

一个赌局十个人,八个托儿,还有一个是坐庄的陈平安,只剩余一个还埋怨自己运气不好,下次肯定能赚大钱。

今天酒桌既然开喝了,女子远游境宗师,樊钰就倒满了一大碗酒,主动给陈山主敬酒,她一饮而尽。

原来当年在宝瓶洲大渎战场破境,她被郑钱救过一次。准确说来,樊钰是被郑钱扯住肩头,直接摔出那个杀机四伏的包围圈。

樊钰是后来才知道那个绰号“郑清明”的武道前辈,竟是陈山主的开山大弟子,真名裴钱。

柳勖是喜欢喝酒的,但是一向慢悠悠,少有痛快豪饮的时候,从不一口闷。

在家乡是如此,在剑气长城亦是如此。

我本来就是有钱人,在外何必假装?

北俱芦洲的剑修数量最多,酒瘾最大,酒量最好,到了酒桌还有什么忌讳,再加上剑气长城自己都是对董三更、齐廷济他们直呼其名的,外乡剑修入乡随俗,就没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

约莫是二掌柜早早听说了柳勖的家族背景,知道他是骡马河柳氏的少当家。用那些既是酒鬼又是托儿的话说,就是一头膘肥体壮的肥猪在二掌柜的家门口乱窜,二掌柜不一个箭步上前闷一刀,都对不起那头肥猪。

双方初次相逢,是在鬼蜮谷内的那座铜绿湖,按照《放心集》记载,当地有一种特产的蠃鱼,浑身是宝,山上传言,最玄妙的是练气士食用此鱼,可以不受世间任何梦魇的纠缠。

修士境界越高越无梦,如果修士到了地仙境,仍然多梦,自然是修行出了岔子,很容易走火入魔,道心失守。

陈平安当时是去铜绿湖碰运气的,能钓着鱼是最好,钓不着也无所谓。

而上次袁宣游历鬼蜮谷,就同样是碰运气去的。不过不像陈平安那么无所谓。

因为他的姑奶奶,袁一掷,她就已经被梦魇困扰长达百年之久,才导致迟迟无法打破元婴瓶颈。

骡马河柳氏总计十六房,房房出人才,而且不同于一般的豪阀家族,柳氏以生财有道且勤俭持家著称于一洲,有钱归有钱,与富贵骄奢却不沾边。但是柳勖并不愿意接手那份家业,更愿意专心练剑。

元婴境时,去往剑气长城,说是为了打破瓶颈,跻身上五境。

但是柳氏祠堂内的长辈们,哪个不愁眉不展,既怕柳勖在那边混不开,更怕就算柳勖跻身了玉璞境,哪天北俱芦洲,就需要来一场举洲祭剑。

所以等到柳勖回乡后,爷爷瞧见这个孙子的第一句话,不当家主就不当好了。

不曾想某次家族祠堂议事,只用一条跨洲渡船,就换来一个众望所归的“才子”家主。

而且他如今名义上,还是大源王朝某位皇子的教拳师傅。

事实上,那头小鼋投靠了杨木茂之后,确实得了一桩山水造化,就像黑衣书生当时在河边所说,他家里放着许多朝廷盖好玉玺的封正诏书,积攒了好大一堆,只需填写个名字,就能上任去当山水正神了。按照约定,或者说是被那心狠手辣的杨木茂威胁,小鼋离开鬼蜮谷后,根本不敢泄露自己的行踪。至于作为“嫁妆”的两条蠃鱼,已经跟她没一颗铜钱的关系了,如今就被养在了崇玄署一处水池内。

多少世事与人心,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还是在原地。

袁宣拱手谢过。

来时路上,柳伯伯说过,二掌柜要么不点头,但是只要点头,这件事情就算稳妥了。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了然,就有点脸色尴尬。

持身正派、风光霁月的陈山主,有几件事是不太愿意提及的,除了在剑气长城假冒女修一事,发生在北俱芦洲的事情居多,除了鬼蜮谷之行,还有被山中精怪邀请斗诗,再就是在那座仙府遗址跟孙道长的合伙做买卖……那会儿到底还是年轻,只觉得天大地大的,又不在家乡,谁会知道或是记住自己做了什么。

老子当年游历北俱芦洲,只是当个童叟无欺的包袱斋,偶尔捡捡破烂,与那黑衣书生的贼不走空,寸草不生,能一样?

那趟鬼蜮谷之行,跟那个小天君杨凝性斩三尸而成、自称杨木茂的“野修”,一路勾心斗角,既联手赚钱又变着法子坑对方。

一个是路见不平杨木茂,一个是见血就晕陈好人。

陈平安愈发一头雾水,问道:“那怎么就想到找我来了?”

火龙真人和崇玄署杨天君是男人,我就是女子了?

虽说在剑气长城战场上,年轻隐官确实假扮过女子剑修,原本隐藏极好,后来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若说是被古怪梦魇作祟迷惑,伤了道心,陈平安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陆沉可以帮忙“解梦”,相信肯定可以手到擒来。

可惜陆掌教此刻已经返回青冥天下。

“走,刘老剑仙,咱俩单独喝一顿。”

喊一位元婴境剑修为剑仙,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一句更过分的刘老剑仙。

“且余着。”

“有去有回。”

“那就与隐官一言为定!”

陈平安摇摇头,何必在老剑修的伤口上撒盐。

再说了,没去过剑气长城就是没有去过,我既不管天也不管地,管你是什么理由和难处。

所以先前酒桌上,你要说给陈山主、或是干脆直呼名讳喊陈平安什么的,都无妨,敬个酒,我是山上的晚辈,肯定就喝了,而且肯定还要回敬前辈一碗。

可你刘武定既然用上了隐官称呼,你又是北俱芦洲的剑修,对不住,跟你不熟。

柳勖以心声说道:“蜃楼知道吧?好几个练气士都跟着我一起去酒铺那边喝过酒的,明明不是剑修门派,都不是宗字头,却在剑气长城那边死了很多的嫡传弟子。刘定武就曾是蜃楼的嫡传弟子,差点就要当上掌门,只是因为替人打抱不平,与海市问剑一场,伤了那边不少剑修,被逐出师门了,否则当年他跻身金丹,若无意外,很快就会过倒悬山去剑气长城。”

当了先生师父,陈平安如今最喜欢听别人说这个。

酒足饭饱,刘武定说话最少,反而喝酒最多,老剑修喝了个结结实实的酩酊大醉,走路踉跄还不要人扶。

袁宣心知肚明,这是因为刘爷爷这辈子练剑,却从未去过剑气长城的缘故。

故而今天桌上一碗碗酒,老人喝来喝去,都是在喝从心头涌上酒碗的愧疚。

喝得满脸涨红,不只是酒力不胜,更是面对这位剑气长城的年轻人,同为外乡人的末代隐官,老人心虚,脸红。

所以一开始酒铺生意还没有那么红火的时候,就总想着把柳勖当成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的土财主,问他想不想一起坐庄,有门路,可以稳赚不赔,后来柳勖实在是被陈平安纠缠得烦了,就跟陈平安开诚布公说自己出门,一向没有带钱的习惯,找冤大头找别人去,找我就找错人了。

在那之后,二掌柜就经常邀请他,不是请,一起蹲路边喝酒,看来是真把他当成那种回去继承家业才有闲钱的穷光蛋了。

柳勖并没有说谎,他除了练剑一事,其余万事不讲究。

家族担心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炼剑总归是需要神仙钱的,所以隔三岔五就寄钱到倒悬山春幡斋那边,但是柳勖从不去取钱,后来就直接寄到孙巨源府上,结果柳勖还是假装不知,孙巨源便跟他打招呼,说你家在府上存了钱,柳勖也说用不着,继续存着就是了。

直到最后,柳勖都离开剑气长城了,在春幡斋和孙巨源私宅两处,柳勖也没取走一颗神仙钱。

虽说一般人看不出她的丝毫异常,袁一掷实则早已形神憔悴,若有高人能够观其真相,她是那皮包骨头的惨状。

只是女子爱美,她用了一种符箓手段,可这到底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假象”,所以她在百年之内,只是偶尔露面几次,哪怕是祠堂议事都不参加了。上次露面,就是刘景龙造访三郎庙,袁一掷才会强打精神,哪怕再不愿让他看到那副不人不鬼的真容,她也希望最后看他几眼。

自从鬼蜮谷英灵高承莫名其妙消失,主动舍弃了一座京观城,就此群龙无首的鬼蜮谷,再无力与那座木衣山抗衡,披麻宗就彻底接管了整座小天地。而三郎庙与披麻宗关系很好,反正已经没有了高承那厮的从中作梗,当时还未卸任宗主职务的竺泉听闻此事,就干脆来了个彻彻底底的涸泽而渔,让一众修士施展搬水法,起网捕鱼,结果那种被誉为“小湖蛟”的银鲤,倒是抓到了不少,肉质较粗,不入老饕清馋的法眼,唯一值钱的,只在银鲤存活百年之后的那两条鱼须,可以拿来炼制缚妖索、捆仙绳或是拂尘之流的宝物。

其中有几条银鲤,体型巨大,体重都长到了五百斤以上,只是比起铜绿湖独有的蠃鱼,北俱芦洲许多大湖都有银鲤,就只能算是寻常物了。至于蠃鱼,也打捞起一双,但是年龄不不够,被袁氏修士小心翼翼带回家族,袁一掷看了眼两条蠃鱼,只说无用。

袁一掷就只是将那双游鱼养在庭院鱼缸内,闲暇时逗弄一番,也不知道是真无用,还是不愿意拆散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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