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小的山城,也就像是高山亘古不化的积雪一样,一直很少有变化。
可是这次贺小文回来时,已完全变了。
山坡变了。
远山仍在,远山下的青石、绿树、红花、黄土仍在,可是山城已不在。
山城里的人居然也不在了。
这座在贺小文心目中仿佛从远古以来就已存在,而且还会存在到永远的山城,如今竟已忽然不在。
这座山城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一只死鸡,一条半死的狗,一条死寂的黄土街,一扇被风吹得“啪嗒啪嗒”直响的破窗户,一个没有火的冷灶,一个摔破了的空酒壶,一个连底都已经朝了天的,里面连一个发了霉的馒头都没有的空蒸笼。
一个和那条狗一样已经快死了的人。
这个人就是贺小文回到这山城时所看到的唯一的一个人。
他认得这个人,他当然认得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就是开馒头店的张老头。
“这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这里的那些人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小文费了很大的功夫去问张老头,还是问不出一个结果来。
张老头已经和那条狗一样被饿得好像快要死了。
贺小文把行囊里所有能吃能喝的都拿出来给了这个人和这条狗,所以现在狗又开始可以叫了,人也开始可以说话了。
只可惜人说的话只有一个字,虽然这个字他老是在不停地说,可是还是只有一个字,一个“秀”字。
“秀秀、秀秀、秀秀、秀秀……”
这个字他重复不停地说,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也不知道还要说多少遍。
贺小文叫了起来,差一点就要跳了起来。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张老头为什么要在这时候一直反复不停地叫她的名字?
山城已死,这个死城中除了张老头之外,还有没有别人能幸存。
“秀秀呢?”贺小文问:“她是不是还活着?”
张老头抬起头看看他,一双痴呆迷茫的老眼里,忽然闪过了一道光。
于是贺小文终于又见到了秀秀。
方庄的后园已经荒芜,荒芜的庭院中,凄冷败落的庭台间,凋零的草木深处有三间松木小屋。
夜已经很深了。
荒园里只有一点灯光。
贺小文随着张老头走过去,就看见了了一座小小的木屋。
灯在屋中,人在灯下。
一个已经瘦得几乎完全脱了形的人,一张苍白而痴迷的脸。
秀秀!。
“贺小文,你这坏小鬼,你真的坏死了。”
她嘴里一直在反反复复不停地说着这三句话,她的心已经完全破碎,世上的万事万物也都已随着她的心碎而裂成碎片,除了这三句话之外,她已经无法将世上任何事连缀在一起。
一个心碎了的女人,思想也会随着破碎的。
贺小文的心也碎了,可是他的脸上却还是带着那可爱又可恨的笑。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不笑又能怎么样,难道你叫他哭。
“秀秀,我就是贺小文,我就是那个坏死了的坏小鬼,我已经坏得连我自己都快要被我自己气死了。”贺小文说,“像我这么坏的人,已经坏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还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