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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第12节(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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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头逼近头顶时,兄妹四人合力抱起隋虎,将他放进土坑里,葬在草原上。

最后一捧土落下,隋玉环顾四周,她去河里搬来青石埋在土下。

“若是我来日再从此经过,就来祭拜你。”她轻声说。

第13章

昨夜伤亡惨重,草原上隆起一个个小土包,爹娘没了孩子,孩子没了爹娘,一路走来的人没了相互扶持的同伴,悲戚的人木着脸,眼神空洞地盯着远方,抑或是脚下。

“文安,玉姐儿我就托付给你了,你给她指条清白的活路。”隋虎握住大侄子的手恳求。

“三叔你放心,玉妹妹从今往后就是我亲妹,良哥儿也是我亲兄弟。”隋文安大哭,他头一次恨起他爹,“三叔,我跟我爹对不起你们啊。”

隋虎的目光越过身上趴的人,朝隋玉轻眨下眼,搞定。

心事放下,隋虎顿感身上力气大失,前一瞬还思绪清晰,后一瞬就变得口齿不清,目光也变得混浊涣散。

隋玉摇醒隋良,姐弟俩跪在一起送他离开。

隋良听他们一来一往说话,听得脑子迷糊,感受到两人态度挺平和,他松下心,一放松下来,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隋虎扭头盯着他,良久没说话,等他睡沉了,他低骂一声:“傻子,你爹要死了。”

隋玉绷不住掉了眼泪,近四个月的父女,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心甘情愿喊他一声爹,她舍不得他死。

“我把他托付给你了。”隋虎又说。

“嗯,我有一口饭吃,他就有一口饭吃。”隋玉歪头擦眼泪。

“我死之后,他会觉得愧疚于你,到了西域若有余力必回托人给你找个清白人家。你嫁的男人若是个寻常人,没权没势,你就跟老大一家撇清关系,跟隋慧隋灵都别有来往。”隋虎低声叮嘱,他觉得口发干,勉力吞咽一下,继续说:“躲着流放过去的犯人,跟我们这一族的人断绝往来,像今夜这般发狂发癫的人,往后还会有。”

见隋玉不吱声,他又说:“我们一家家破人亡是受他们拖累,你别被猪油蒙了心,若不是……若不是有求于他,这一路我也巴不得罪魁祸首死干死尽……若是能活,谁又愿意去死,我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你们不像我认知里的宗族关系。”隋玉说。

隋虎冷笑一声,侄子可比不得亲子。

“我觉得罪魁祸首是朝廷,是律法,在我……”有隋良在,隋玉含糊地一笔带过,“在律法健全的朝代,犯人就是杀人放火屠人全家,也不会判诛连三族,坐牢的坐牢,抄家的抄家,只判涉事的人,罪不及家人。”

隋玉拉着隋良也远远躲开,隋文安的胳膊伤了,没人能抱他,他只能跟着下地走。

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了血气冲天的地方,循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路向西,夜半时抵达矗立在草原边缘的一处驿站。

“若是昨晚能继续赶路……”隋灵恨不能时间倒流。

“嘘,闭嘴。”隋玉瞪她,虽说是无心之言,但这话被有心人听去了可不得了,添油加醋一番就是在指责官差决断有误。

隋灵面对她心虚,隋玉说什么就是什么,让闭嘴,她就闭紧嘴巴不吭声了。

眼瞅着隋文安提着一罐水走近,隋玉说:“救你是他自己的决定,从伤到死,我没听他说过后悔保护你。”

三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隋文安放下罐子抱起隋良,说:“良哥儿往后好比我亲儿。”

隋玉无心在跟他们抱头痛哭,她软着腿去草丛里寻韭菜,再不吃点东西她要饿死了。

烤狼肉的火堆里还有火,隋文安提着罐子过去摁进火堆里,有官兵过来,他谨慎地问:“官爷,可要喝口热水?”

“又不是大冬天,喝什么热水。”

“我来。”隋慧走过去扶起隋玉,说:“哥,你去河边打罐水。”

隋文安看向不远处的族人,想到不久前的那场威慑,他提起裂了个角的罐子离开。

“好了,不用拍了。”隋玉拦下隋慧的手,抹去眼泪,说:“饿得太狠了,一吐就止不了。”

上一顿饭还是昨天早上喝的一碗薄粥。

“待会儿再烧罐热水吧,我去找韭菜。”隋灵小声说,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隋玉,“行吗?”

对这个效果官兵大感满意,蓄着胡须的官兵掂着鞭子敲手心,面上带笑地说:“多看几眼,都长长记性,之后的路上乖顺点,别闹事惹我生气。”

他走到哪儿,那个地方站的人如见鬼煞似的连连后退。

隋家一族的人用余光瞟着走到跟前乍然停脚的官兵,如刀锋般的目光在身上扫过,有人因为心虚太过害怕,手抖腿软着滑跪在地。

“要是活腻了就跟我说一声,何须你们费力费心去找死,我费力送你们一程就是了。”昨夜场面虽乱,但引着狼群跑的人他们还是看得见的,蓄着胡须的官兵用鞭子强硬地抬起为首男人的下巴,问:“我说的你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

“都过来,围成一个圈。”官兵手持鞭子赶人。

隋玉拉着隋良站起来,跟在隋文安身后涌进人群里,十来个面色惊恐的犯人被踹倒在地,在棍棒威胁下跪在地上。

“都睁眼看看,昨夜大家合力驱赶打杀狼群的时候,这些人趁乱逃跑了。”说罢,一道黑鞭破空抽响,狠狠落在一个男犯身上,衣帛炸裂声甚至快于惨叫。蓄着胡须的官兵脸上平静无波,眼底的狠厉让人通体发寒,他看向围观的众人,说:“若是上了战场,这就是逃兵,是要杀全家的。既然这样,大老远把人送去边疆也是浪费食粮,不如就地打死。”

“打。”

棍棒抡出残影,惨叫声不绝于耳,被捆了手又绑了脚的逃犯被打得像蛆一样在地上蠕动,棍棒还是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

“你说真的?”

“我编也编不出来啊。”

“也是。”听她讲,隋虎难以想象她说的都是什么东西,那个画面他想象不来,更是接受不了。

“那你的确倒霉,这一路流放,我都受不了。”他说。

隋玉倾身往他腿上看,欢喜道:“血止住了。”

然悲喜互不相通,当剥了皮的狼支在火堆上炙烤时,昨夜幸免于难的人一扫面上的惊慌,欢欣鼓舞声惊飞捕蝇的鸟雀。

隋灵闻声看过去,搁在往日,她肯定也会欢欣雀跃,不像现在,肚子空空,饿得快死了却全然没食欲,看见鲜红的肉甚至想吐。她看向离得老远的族人,原来他们死了叔伯手足,没了妻儿老娘时是这种感受。

她低下头,不去看谈笑盈盈的人群,太刺眼了。

当狼肉烤出香味,追赶逃犯的官兵回来了,捆了手的逃犯被鞭笞得衣不蔽体,乌色麻布衣被血染红,裸露的肌肤皮开肉绽。看到这副惨状的人们无不噤声,就是相识也要装作不认识。

哨声突响,空中盘旋的黑鸟受惊,翅膀急扇,飞速逃离这个是非地。

“姨娘来接爹了,你别怕。”她轻言安抚。

隋良无声大哭,隋虎冲他笑,眼角滑过最后一滴热泪。

傻子,爹要死了都不知道喊一声……傻了也好,傻了有命活。

朝霞初照东方,沉浸在青黑色夜幕里的山峦披上霞光,风和水露一点点变暖,却丝毫暖不了隋虎的身子,他闭上眼安详地躺在草地上,身上的血腥味吸引来了飞虫苍蝇。

一半的押送官去追昨夜趁乱逃走的人,其他人原地休息,没人催着赶路,隋玉跟隋文安兄妹三人一起挖坑,尽可能往深了挖。

隋虎放心了,天边有了亮色,今夜长了见识,日出不看也成。

“喊你堂哥过来。”他说。

“你如果不拼命护着隋慧,就不会被狼咬。”隋玉忍不住说一句,他话说得再狠,举动是骗不了人的。

隋虎笑了,“我以为你是精怪,总该有神通在身。”

隋文安兄妹三人过来,见他面色青白,却嘴角含笑,心里大感不好。

“那不足以平民愤。”隋虎理解不了。

“对啊,你也说是平民愤,如今朝廷判流放三族就是为了平民愤,我们本无罪,是律法按头我们有罪。”隋玉这一路反复纠结着这个问题,其他人怨怪隋文安兄妹三人她能理解,就是打人推人她也觉得没问题。但在她的认知里,他们罪不该死。

“隋九山犯罪的确该死,但律法判三族流放就是错了,我们最该恨的是朝廷。不过朝廷没人能反抗,所以只能把恨倾注在隋文安兄妹三人身上,恨不得杀而快之。但在我那……律法健全的朝代,他们今夜这样故意害人性命,他们犯罪了,他们也是恶人。”隋玉满腹纠结,她低头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我觉得你按我说的做最好,离所有人远远的,用过撂过。”话落,隋虎顿了一下,又说:“你那个朝代挺好。”

隋玉点头,“我会考虑的。”

进了柴房,草铺刚铺好,役卒就送了热粥过来。夜已经深了,厨子估计不耐烦做饭,粥水可能在锅里煮了几滚就出锅了,黍米还是硬的,咬在嘴里嚓嚓响。

没人敢嫌弃,虽已住进了驿站,草原上的阴影还让人心有余悸,生怕哪句话就惹得官兵不喜。

“罪人的兄弟小,没口福吃狼肉,我给他煮两碗韭菜水。”

官兵点头,说:“速度点,再有半个时辰要动身赶路。”

隋文安将这个消息告诉三个妹妹,四人加快动作烧水烫菜,韭菜择干净就丢进沸腾的水里,烫变色就捞出喂嘴里。

半个时辰后,哨声吹响,隋文安用草绳绑住罐子口,他拎着半罐开水涌进人群里跟着赶路。

打死的逃犯没人挖坑掩埋,血渍已经晒成了暗红色,上面附着密密麻麻的飞虫苍蝇,看着可怖又恶心,路过的人纷纷绕开。

“倒是头一次见你这么低声下气。”隋玉扯了下嘴角。

她这么一说,隋灵就绷不住了,她捂着嘴嗷嗷哭,“三叔、三叔是为了救我们……”

“三叔若不是护着我就不会被狼咬,玉妹妹,我恨不得是我死了。”隋慧也哭了,她朝隋玉和隋良跪下,“你打我骂我,我对不起三叔,对不起你跟良哥儿。”

“干嘛,我死了爹还要来哄你们?”隋玉推她一把。

隋慧改了跪姿坐在地上,她擦去眼泪,说:“是我糊涂了。”

“明白就好。”

躺在地上的血人无人收捡,狼肉烤熟了,官兵招呼所有人来吃饭,前一刻他们是索命的屠夫,此时成了和善的伙夫,用挎刀削肉分给每一个人,还叮嘱说吃饱点。

隋玉心里发寒,再一次认识到封建朝代的可怖。

狼肉腥臊,还没入口,熏得眼睛疼的气味就使人作呕,隋玉屏气咬一口,舌尖碰到温热的肉,血肉腥味激得她下意识干呕,肚里没水没食,吐都吐不出来,她又憋又呛,太过用力,眼眶子里泛出热泪。

隋良扔了手上的肉,爬到她背后着急地拍背,受她影响,他也跟着干呕。

隋玉不敢再看,她低下头捂住隋良的眼睛,然而视线被堵,听觉却被放大,绝望又痛苦的哀嚎惨叫声像蛇一样钻进耳朵里,吓得人浑身发抖。

所有人都跟着受了一场刑。

火堆上的狼肉烤焦了,肉的焦糊味混着风里的血腥味冲得人头脑发晕,哀嚎声走低,在某一个瞬间消失不见,沉闷的棍棒声停下,远处的马啸声又回到阳光下。

“都抬起头看看,说抬头你聋了?抬头!”脸沾鲜血,粗着脖子斥骂的官兵状若癫狂。

所有人哆嗦着身子抬起头,地上扭曲的人成了血人,只瞟一眼又慌忙垂下头,胆小的人已经吓哭了。

“你是个好姑娘,你是真担心我。”秘密跟他说了,还盼着他能活。隋虎动作缓慢地松开手,给儿子揉了揉耳朵,凑近了说:“你姨娘来接我了,她跟我说让你别怕你姐,她是看你被吓到了,又送你姐回来陪你。”

隋良急切抬头,什么也看不见。

“我厚颜无耻一回,良哥儿托付给你了,这一路我拿你当亲女儿照顾,没亏待过你,求你带他去西域,饱一顿饿一顿,当狗养都行,让他长大就行。”隋虎抹了下眼泪,长叹一声,跟儿子说:“她是你亲姐,爹走了你跟着她,不准再害怕她。”

“不交给隋文安?”为了让他放心,隋玉搂过隋良,这回他没挣扎。

“不给他,他自身难保,我也不放心他,优柔寡断没个狠劲,这点他不如你。”隋虎望天,夜幕转青,天快亮了,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见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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