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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其他小说 >灵与肉 > 第六章

第六章(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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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墙上那团魔影又扩大了。它的边缘沿着土墙草泥的细缝向四周伸展,就象一幅太阳的图案……

忽然,三个“刑事犯”不约而同一齐扑向小陈。一个揪住他的肩膀,一个揪起他的头发,一个捂住他的嘴。

“……狗日的!嚎得人心烦!就是秦技术员说的:你把你老婆送给当官的嘛。活该,活该!谁叫你讨了个漂亮老婆!……”他们下手并不重,一个个脸上还带着疯人的笑容。他们不过是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泄一下剩余的精力罢了。可悲的,根深蒂固的奴性在此时依然控制着我们。我们没有一个人想起招呼大家合力砸开牢门,跑到安全的地方去,至少同革命群众一道,跑到沙丘上的羊圈去,却在这间死屋里自己作践自己。

“这样子不对的罗!应该把我们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口抄!这是故意把人往死里整嘛”李大夫不停地用湖南腔的普通话反复唠叨。他颤颤巍巍地,不时用没有光泽的眼睛瞅瞅墙上那团魔影。那片写着“资产阶级反动权威”的、从

心里也激发出同等程度的对人的愤恨:下吧!冲吧!世界全部毁灭吧!什么宽阔的条田,什么青草茸茸的小径,什么武装连、农建师,连同我的肉体、希望、苦恼,遐想……全部冲走吧!既然人都咒开了自己的母亲,又有什么恶毒的念头转不出来?

急骤的暴雨声,慌乱的趟水声,妇女恐惧的哭喊,孩子惊吓的啼叫,大人愤怒的咒骂,牲口不安的嘶鸣,混合在一起,凝成整整一大块压倒一切的声音。是的,是一大块。我们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块声音沉重的分量。它不是象水泥板那样会压在我们肉体上,而是现在就直接压在我们的魂魄上,使我们每个人都象承受不住似的索索发抖。

小顺子停下来,恶狠狠地看了看门板,又惊慌地跳到窗口向外张望。

焊着钢筋的窗外,是厚厚的、铅灰色的雨幕。这时,视觉已毫不起作用,外界的恐怖只是通过听觉在折磨我们。突然,一头毛驴又扯长嗓子喊救命似的大叫起来。这种粗犷的、兽性的哀嚎,象在我们已经不能承受的重量上加了最后一坨砝码,一下子把我们生的希望完全压垮了。我们明白了:革命群众已全部跑光;他们撇下了我们,和这头失群的毛驴一起等待死亡。小顺子首先大哭起来:

“妈妈的!妈妈!妈妈的……他们还叫我当特务呢!妈妈……”

他既是在骂人,也是在呼唤妈妈。原来,他和一伙小青年养了一条狗,起名叫“娜佳”,农建师参谋长下连队视察,小顺子唤着娜佳,“来,来,站起来,跟师首长握握手。”于是就被视为“目无领导”,关进牢房。听说,他还在自由的时候,他妈妈从天津来看他,风尘,地赶到连队。他高兴地扑过去喊道“妈妈的!昨天接你你不来,妈妈的!今天没接你你倒来了。妈妈的!……”现在,他在骂人的“妈妈的”之中,是真正想念起他的妈妈了。

“他好滑的。他早就活动调回老家去了。”他向我狡黠地笑笑,“他有办法,他是……他是那种有办法的人。他是……他总是当官。那小子!他是……他有当官的才……”他皱着眉,摆出一副说正经话的神情,但翻来复去仍是那几个词。

这时,她在旁边突然发出一阵阵痛苦的、被压抑住的呜咽。随即,她两手捂住脸,猛地转过身去,用尖厉的声音连连对我喊道:

“你回去,你回去吧!你回去……”

候车室里闹哄哄的。空气浑浊,还有股熏人的尿臭。她蓬松的头发,在廉价的尼龙头巾下随着她的抽泣不停地颤动、肩胛突出、瘦削的肩膀(那原是滚圆的、丰腴的、结实的)象门上的合页般一张一阖,而他却点起了根纸烟,用漠然的

第二章……触及灵魂……——摘自一九六八年报刊社论

蓦地,她的眼神严厉起来,并且掀起右上唇,露出白白的犬齿,向我身后狺狺地叫着:“鬼!你到哪儿逛去了!鬼!你啥也不管你”

“嘿嘿……在车站对面的小馆,嘿嘿……”我身后响起含浑不清的回答,同时一股混合着白酒、大蒜和油腥的臭气喷在我颊上。

他!穿着一身半新的灰涤卡制服,一面摇摇欲倒地擦过我身边,一面象安抚一匹受惊的马似的嘟囔着。他已经醉醺醺的了,字眼就象黏痰一样在舌底滚动。最后,一个趔趄跌坐在睡在长椅上的两个女孩的脚边。

“晤……发那么大火干啥?……瞧你,厉害的……”他倾斜着上身,手在口袋里摸索着,终于寻找出几粒葵花子,低着头闷闷地嗑起来。

顿时,我心里升起一阵恶毒的快感。我挺了挺胸,鼻孔里威胁似的吭了一声。

弹好似从胸膛顶了进去。

“喂,王班长,王富海。”小顺子利用他的特殊身分先打招呼,“宋副……哦,三反分子宋征快玩完儿哪!妈妈的!你们要不赶紧想办法,**就专不成啦!”

“人都在不在?”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王富海的

声音战抖得厉害。

“人一个不少。可你们要不快叫医生来,马上就要少一个啦!”

“不行。”李大夫权威地说,“满地都是碳酸氢铵,水里的氨是澄不清的。”

“唏、唏、唏,多事、多事!……”“多事先生”在被窝里说开了梦话。

“水……水……”

小顺子突地从炕沿跃到窗口。

“喂——王——班——长!王——富——海,三反分子逃跑罗,反革命暴动罗,牛鬼蛇神开黑会罗!王——富——海!”

但是炕上的人没一个理他。随着死亡威胁的逐渐消失,人性又在心灵里慢慢觉醒过来。我们不敢互相观望,人人都蒙曾把生活中通常不便绘人看到的隐事展示在大庭广众中一样,觉得有一种痛切的羞耻在啃噬着自己。老秦在被窝里蠕动着,最后蜷缩成只有枕头那样小,同时,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

已经晚了。人性中的弱点——残存的原始兽性已经暴露过了。人,经过炼狱和没有经过炼狱大不一样;从炼狱中生还的入总带有鬼魂的影子。每一想到我头脑里会出现多么恶毒的念头,我就成了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怀疑善的、美的、真的东西背后都有恶的、丑的、假的面……

第三章

斯多噶派哲人说:死并不是死者的不幸,雨是生者的不幸。

“水……水……”

一个苟活者的祈祷

第一章

错、错、错!

——陆游《钗头风》

我震惊了。虽然我知道她没有死,但我仍然震惊了。我从那颗哀婉的黑痣上认出是她。我望着她,她望着我。来来往往的旅客,墙上的电钟,巨大的列车时刻表,白的灯,绿的灯,红的灯,一切的一切,全部化诚调色板上那样斑驳的一片杂色。只有她,在朦胧模糊的背景之前站在我对面,那样清晰、鲜明。

我也疯狂了!

“唏、唏,唏!多事、多事……”

天,不知不觉地暗下来,从窗口透进来的铅灰色的光慢慢变成一片阴森的黑影。一群“犯人”也在恐怖的紧张中渐渐消耗完自己的体力,感到了生理上的疲乏。这时,我们才发现,压在我们心上那一大块凝结起来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移去了,只余下一些拖泥带水的尾声。我们又陡然感到可怕的空虚,感到了被遗弃的孤独,而且有一种莫知所从的心慌意乱,就象乘着一只破船飘流在水天茫茫的大海上。顿时,我们象听到一声号令似的,一下子安静下来。这间牢房本来是连队的肥料仓库,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浓烈的氨臭。听觉减轻了负担,嗅觉恢复了功能。这时,我们才觉得肺里象燃着一盆火,一直向上灼灼地炙烤着我们的喉咙。我们一个个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吸进去的还是氨,但毕竟有股凉意。为了一点凉意而狠命地吸氨,氨气又使肺部更加灼热。我们的呼吸系统就在这样盼恶性循环中进一行吐故纳新……

“喂!快来看,雨小多了!”突然,小顺子在窗口大喊起来:声音里充满着得救的欢欣。炕上的人没有下去,但都直起了脖子。是的,外面的雨声已不是浑然一片了,偶尔还能听到水面上冒泡的音响。啪、啪、啪……水泡一个个破裂,象一组组美妙的琶音。牢房里的人都舒了口气,抹去头上的冷汗,神经和肌肉开始松弛下来。

“喂!你们是咋搞的?快来看嘛!雨小了,雨小了得儿龙的咚……”小顺子手舞足蹈地趟过水,扑到炕沿边上,挨个拍打着、拉扯着,还唱起了“天津时调”。

“唏、唏、唏!多事、多事、多事!……”“现行反革命”“多事先生”蜷在炕角,滑稽地翻着白眼,翘起一根手指威胁地指点着我们,“唏、唏……多事、多事……”

这个富农出身的会计,一天早晨在一面土墙上发现了“刘少奇万岁”几个粉笔字,慌忙报告给军管会,但是,查来查去,他本人却成了最大的嫌疑犯。他也就在漫长而艰苦的交代过程中精神失常了。现在,他只会说“唏,唏,唏,多事,多事!”我们都叫他“多事先生”。“天塌下来啦!革命和反革命都完蛋啦!”“国民党残滓余孽”——一个老机修工人猛地蹦起来,神经质地、嘶哑地喊叫着。

“呜呜……呜呜……”这是蜷在西边墙根的小陈在悲恸地哭。他的罪名他自己不愿意说,但我们人人都知道。他把脸埋在膝盖里,两手抱着头,沉浸在伤心的黑暗之中。也许,在黑暗里,他一上又浮现出他那美丽的爱人的身影了吧,他竞越哭越晌,最后变成了大声的嚎啕。他的嚎啕,和小顺予天真的哭喊不同。这不只是对生命的留恋,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控诉。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号,使我们都震动得战栗起来。

“你嚎什么?脓疱!你为什么不把老婆送给人呢?你嚎:什么?你为什么不把老婆送给人呢?……”农建师生产处技术员老秦抬起头,大声咒骂这个年青的农工,而且用了极其难听的脏话。他是一九六二年的大学毕业生,在上大学以前就入了党。前年夏天,他响应“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的号召,组织了一个“毛泽东思想战斗队”,现在却作为“坏头头”被关进来。他一向是文质彬彬的,动作带有演员那种故作潇洒的气派。而今天,他突然一反常态。命运的作弄、人身的凌辱、不公正的处理,再加上现在死亡的恐怖,把在人类身上还没有全都蜕尽的兽性从他身上一下子引发了出来。在他瘦黻的脸上,只看见两道灼灼逼人的目光稻龇露出来的尖利的自牙。他的身子,象一头被打伤了的野兽,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此时,他表现出来的一点残存的人性,仅在于他想安静地死去。

“唏、唏!多事,多事,多事!”

刷、刷、刷……暴雨抽打着大地,也抽打着每个人的心。后墙皮上那一团渗过来的褐色的水迹在阴险地向四周洇开。我们都知道,只要这面土墙被雨水渗透,它马上就会自动坍下来。于是,这团水迹就成了一座指示我们生命终结的时钟,成了一片会吞噬人的魔影。

轰——接着是一片哗哗的水浪拍打声。我们惊惧地面面相觑。这不知是那幢房子的墙倒塌了。倒墙一般是往外的,但我们头顶上是一块块水泥板,一块就有六百多斤。它们似乎马上就要压下来,把我们变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我们十个。犯人先是和钻出洞的耗子一起,在牢房里乱窜,但是不久,浑浊的洪水就从牢门下翻滚进来,耗子被淹得只剩下尖尖的鼻子和稀疏的胡须,我们又只得上了炕,守在垂死的“三反分子”旁边。

妈妈的!他们还叫我当特务呢?”天津下乡青年小顺子忍不住了,从炕上一跃而起,趟过没过脚脖子的泥水,扑到牢门擂打起来“开门!开门!妈妈的!你们要把老子压死到里头呀?妈妈的!开门!开门!……”

然而,他的喊声和打门声,被淹没在外面一片可怕的声浪中了。

“喂!大渠决口了!喂!把人都撤到羊圈……喂!快把人撤到羊圈……”

“哦,是你……”他抬起头,但一点也没有表示出惊讶或妒意,反而讨好地望着我。“王富海,你还认得我吗?”我弯下腰,用基度山伯爵的神态问他。

“哪能忘呢?”他苦笑了一下,“你嘛,石在同志……”

“你过得挺好吧?”我扬了一下眉毛。

“哪……你看,这不是,我们回老家了。我大哥给我在县商业局找了个差使……在农场有啥意思……以工代干,还得考试……你现在好了,知识分子,现在是你们的天下了。嗯?不是吗?考是考不倒你们的……”

他也变了!我记得他至少比我小六岁,但衰老的迹象已从他脖子上的青筋蜿蜒到他的颌部,耳朵四周挤满黧黑的皱褶。他脸色晦暗,但又透出酗酒的人那种常见的青白,再配上胸前斑斑点点的油迹,十足地表现出被生活所压倒的困顿和惯能随波逐流的无聊。这副形象,突然使我感到自己的:心胸狭隘而卑劣。我悲哀了。时间真的是无情的,我们在它的磨盘里,仅仅十二年就被榨去了那么多生命的汁水。我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把话题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刘俊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

“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医生吗?”停了一会,王富海问道。”报告班长,“李大夫知道指的是他,“可是这里又没有亮,又没有药,连水都没有一口,叫我怎么办?班长,连里有医生,医务室设备还是不错的,他要是死了,这个,这个……责任可不轻呀!”那时,给这个武装连队配备了军医。外面的王富海显然在犹豫,几分钟以后,他恢复了往常那种严厉的口气:

“小顺子,你把人看好,少一个就找你我去请示连首长”

“行呀,行呀!妈妈的!只要你把医生找来,少一个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夜壶使。妈妈的!”

王富海哗哗地走了。一股清凉的、甜丝丝的夜风从王富海打破的玻璃缺口吹进来,小顺子扑到缺口旁,畅怀地呼吸着。我也下了炕,趟水走到窗前。

夜空,出现了点晾胆怯的星光,黄黄的,一闪一灭。一片钢青色的浩渺的水,一直伸展到深奥莫测的浓黑的夜幕里。我们这间孤独的牢房,象一条搁浅的破船,沮丧地被围在一片汪洋中间。几声清脆的蛙鸣,又引起我对妈妈的思念:那一条铺着碎砖的小路,那一堵残破的颓垣。这么大的雨,家里的房子会漏的吧?要是妈妈病了,谁采给老人家做饭呢?妈妈常常催我“快三十的人了,该找个对象成家了。要是我病了,谁来给你做饭呢?”妈妈担心的,只是没人给我做饭,倒不是她没人服侍。平时,她老人家一分一分地节省,总想抠下一点钱给我结婚。但是,在省城里要养活两个人,水要钱,电要钱,房要钱,五十多块钱的工资,维、持下来已勉为其难了,结婚,又怎敢妄想呢?蹉跎至今,形单影只,连女朋友都没有找过,青春,就在刻苦的自我改造和勤勤恳恳的工作中悄然流逝了。现在,又被不明不白地送到这个死地,在暴雨下经历了一次炼狱的火,想到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抨击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引用的一位法学家的话,“一个人为了一个罪,在一生中数次受罚,这不能不说是惊人的”,不禁愤愤不平起来。再想到刚刚经历和现在还笼罩在头顶上的险恶,更是不寒而栗;对自己、对人,都产生了忧虑、绝望和恐惧。妈妈过去常夸我心软,是个善良的孩子,不知怎么,我现在觉得我的心突然变坏,变硬了……这窗前多好。这里没有氨臭,这里的空气甜丝丝的……这里有夜窑……这里闪烁着星光。星光逐渐近了、大了,星光中有妈妈的脸……妈妈提着小水桶,在铺着碎砖的小路上蹒跚……

他响亮的、鼓足了丹田之气的喊声,从水面刷地涌向远方。我们还能听见那带着金属般丝丝声的回音在水面回荡。小顺子喊一会,听一会,但是,没有点反应。

“妈妈的!都死绝了连小报告都不理了。妈妈的!连特务的小报告都不答理了。”

小顺子是牢房里的特殊人物。”连首长”看他年轻,在

反。他最最“反动”的地方,就在于对人一视同仁,平等相待。劳教劳改刑满就业人员、地富子女、历史上有污点的“于战”,和出身好的人、复员军人、党团员、历次运动中的职极分子,在他手下都一律按政策规定享受同样的经济待遇,只要是公民,都有公民权。这样,就混淆了阶级界线,搞得“坏人不臭、好人不香”,后一种人怨气冲天。上面有人一挑,正投这些人所好,其中就有人怀着强烈的优越感和权力欲,把他平时一些言行收集起来,精选加工,编成一部“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罪行录”。他们先把和他在马圈里下过一盘棋的、曾在国民党兽医学校当过教官的兽医打死,然后宣布他曾向那个兽医打听过去台湾的路线,策动兽医和他一起投奔蒋介石。于是,关他就成了“非常必要、非常及时、非常正确的革命行动”了。起初,不过是斗来斗去那些早已司空见惯的程式,叫他吃了些皮肉之苦。今天,为了庆祝毛主席畅游长江两周年,一大早就把他叫去,直到下暴雨才由王富海班长托着两腋拖了回来,象只落汤鸡似的,全身泥水淋漓。我们替他脱衣服的时候,看到除了额头破了一点皮之外,身上还有几处淤血斑。他一直昏迷不醒,倒也免受了刚刚那场恐怖。“唏、唏、多事,多事……”

“……好大的西瓜呀…“甜呀……甜……”他的呻吟逐渐清晰起来,“好大的皂角树……西瓜呀……龟儿子,真安逸……浮眇、浮眇,我会狗刨……看哪个先到……安得儿逸哟,麻得儿甩……扁豆架下罗,喵儿!来,来,我们几个藏

忽然,“三反分子”在被窝里微弱地呻吟起来。

夜空,黑得黏黏乎乎的。连队也断了电。焊着钢筋的窗外已成了一片泽国,呆滞的、钢青色的波光映到牢房里,使我们还可以看到一点黑黝黝的影子。”三反分子”宋征原来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现在,他两手慢慢挪到腹部,捂住自己的肚子。

“水……水4这次我们听清了他呼唤什么。

“咋办?李大夫。”我们仿佛都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表示自己又复原成一个人了,一个个从自己的铺位上挪到宋征身边。

“舀缸子地下的水澄一澄,怎么样?”刑事犯之一、“贪污分子”马力向李大夫那个方向偏过头去。

“你好吧?”她朝我凄楚地微微一笑。我没听清她说的

什么,只是从她嘴唇的颤动上看出她说的是这句话我的嘴唇也嚅动着,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又象害热病似的颤抖起来,就象十二年前郝天晚上一样。

“结婚了吗?”我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

“没有。”我使劲控制住牙床,吐了这么一句。

恐怖的记忆酌钥匙。不,不能让她打开我那已经关闭了的记忆的大门。那里有毁灭我自己的火。我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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