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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第4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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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啃着梅干菜桶饼,转过头问道:“这处云下别业,早就没主人了,怎么就成了你家地盘了?”

她眼神冰冷,满脸怒气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此地叫云下别业?!”

老人哀叹一声,含糊不清道:“漂亮女子说的话总是信不得的,说好了化成灰都认得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偏是对面不相识?”

她蓦然神采焕发,双脚踩地,小心翼翼,颤声道:“你是……”

只是说出两个字,她便泫然欲泣,好像已经用掉了全部的精气神,再无力支撑后边的言语,她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片刻后她再转过头,望向那个老人,她心存侥幸,换了一个说法,她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更高,语气更淡然,“还记得我是谁吗,我叫什么名字?”

小镇那边,骑龙巷压岁铺子的糕点,此外还有黄二娘的酒铺,毛大娘家的包子铺,曾经都是出了名的价廉物美,如今价格飞涨,毕竟当地百姓都没剩下几个,反正坑的都是外乡人,来来往往,不是山上神仙,就是家底殷实的文人骚客和钱包鼓鼓的权贵子弟,估计价格低了,他们反而不乐意。

改朝换代之后的大部分松籁国,和一小部分的北晋国,其实就曾是朱敛的故国故乡所在。

故乡是一份答卷,离乡越远越扣分。每一场思念,都是一次落笔答卷。赶考的举子,作为主考官的故乡,只能是越来越失望。

朱敛叹了口气,可惜这趟出门没有带酒。

就在此时,一袭衣袂飘摇的彩裙好像从一轮明月中来,从天而降,女子脚上的绣鞋并不落地,悬空而立。

言下之意,你朱敛肯定会杀人,但你只是随便找个乐子,我却不想死得像个玩笑,要杀就杀,别戏弄我。

朱敛就是朱敛,哪怕受伤极重,但是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只是凭借一身气息,身上和脚边,都无积雪。

老人抬头望向大雪纷飞的天幕,笑了笑,答案何须开口说,你其实已经给出正确答案了,算你小子命好。

青年大问道,朱敛!你就不问问我的名字?!

老人笑着反问一句,狗崽子,你配吗?

狗日的朱敛,武疯子,你让我怎么猜?!

朱敛笑言一句,时辰已到。

青年依旧站在原地。

朱敛问道怎么不跑?大富大贵险中求,一线生机都不求?

青年沉声道跑个卵,你杀人,我跑得掉?

可惜南苑国京城一役,朱敛身死。

风流不见朱南华,寂寥江湖一百年。

女子再不是什么山神娘娘,委屈极了的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知何时,穿着布鞋的朱敛已经蹲在她身边,动作轻柔,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谢洮,你还是这么爱哭啊。”

她百感交集,一时间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呜呜咽咽的细碎哭声,从她的白皙指缝间渗出,随风飘散,宛如哭坟时燃烧为灰烬的雪白纸钱。

朱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昔年贵公子,人间谪仙人。

朱敛,字南华,自号长乐,别号点检郎,别署江湖旧主。

就像那座秋气湖的中央,湖心岛屿上建造起一座道观。

外界不知湖君宫花的用意,这位山神娘娘,与好些昔年江湖上的女侠、豪阀世族的女子,如今的各路淫祠神灵、山间鬼物,她们却都是一清二楚。

湖心即心中,山头即眉头。

山中道观犹有一座落花院,便是那个如今化名“宫花”的女子,心心念念着,她在此落花院中等人,落花时节又逢君。

真是可恨,可恨至极!

她看了眼废墟遗址,原封不动,这位占据周边山水的山神娘娘,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重建这座“云下别业”,因为不舍得。

如今虽然破败,可它还是它,如果自己凭借模糊记忆,在原址营造重建,怕它就再不是它了,永远不是它了,只会满眼憎厌。

记得曾有几树桃花傍溪涧,每年花开花落,一座小凉亭掩映其中,亭下溪涧春水涨升复低浅。

故人至此重游,往事不敢细寻思。

曾经的旧主人,偶尔至此散心休歇,白衣公子焚香,命女子卷其一张竹帘,满室郁然,面对着门外桃花。

青年脸色惨白,满头大汗,想逃却不敢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朱敛摇摇头,笑容玩味问道,读过书,但是读书不多?

青年点点头。

朱敛疑惑问道,既然这么想杀我,处心积虑藏好气息,早早躲在这边,为何连我的文集诗词都不了解?知己知彼都不懂?

青年老老实实回答道,晚辈对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只是想跟你学武,但是不敢找你,因为都说朱敛性格古怪,从不收徒,敢找你拜师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命就只有一条,我当然不敢赌。

朱敛吃完桶饼,拍了拍手掌,微笑道:“我从不骗人,尤其对待女子。所以对不住,这位姑娘的名字,真就不记得了。”

她神色复杂,似哭似笑,“果然是你,朱敛,果然是你,朱南华。”

是了,这种狼心狗肺的话,唯有他说得出来,也只有他说出口了,才如情话一般,既剐人的心,又挂人的心。

昔年有多少出彩的女子,不信邪,听闻此人事迹,只觉得荒诞不经,都是些花痴么,怎么可能只是见过此人就跟中了邪似的。

结果就是讥笑过她们的后来的她们,几乎没有例外,都成了被青丝作绳子的悬梁吊死鬼一般,人生就此空落落,阴恻恻。

清瘦却冷艳。

她厉色道:“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山神庙的禁地吗?”

老人缩了缩脖子,没有转头,嗓音沙哑道:“偶然路过,无从知晓。”

她悬在空中,这位姿容绝美的山神娘娘,身后有一圈熠熠生辉的宝光月晕,两条极长的彩色绸缎随风飘摇。

她冷声提醒道:“念在你是初犯,我可以既往不咎,速速离开此地,下不为例。”

愤恨至极的青年武夫,一个箭步飞奔,身形矫健,脚尖一踩积雪,震荡四散,青年数次蜻蜓点水,身形长掠,很快就找到那大雪藏尸和埋刀处,作为江湖用刀第一人师祖青仙,她死了依旧握刀,青年一脚重重踩下,直接踩断师祖的胳膊,再脚尖一挑,断刀连胳膊一并弹起,青年将那条胳膊拔掉,再将旧主人的那五根手指悉数碾碎,由自己单手持刀,再原路返回,一路狂奔,朝那个背影冲去,视线模糊的青年,就要手起刀落!

而那个武疯子果然信守承诺,从头到尾,只是双手负后,站在原地,摆明了是要任由青年手持割雪,斩落自己头颅。

老人看着漫天大雪,脸上满是戏谑神色,意味深长道:“天道到来哪可说,无名人杀有名人。”

那年南苑国京城,战场废墟中,有个年轻武夫,高高举起手中的一颗头颅,青年满脸狰狞朗声道:“杀朱敛者,魔教丁婴!”

今夜,朱敛坐在篝火旁,从袖中摸出骑龙巷别家铺子那边买来的两只桶饼,叠在一起,开始细嚼慢咽。

说到这里,心存死志的青年就想要留下一句临终遗言,想要告诉这个大开杀戒的武疯子,自己叫什么名字。

不曾想双手负后的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太重,还是意态萧索,这一刻显得有些身形佝偻了,老人只是抬了抬下巴,所指的那个方向,有一把被朱敛双指拧断刀尖的所谓神兵利器,刀是好刀,在江湖上极负盛名,割雪。

只是这把断刀与那个死人,大概都被大雪掩埋了。

老人笑道,年轻人就别愣着了,你师祖的那把刀还凑合,能用,去捡起来,只要不跑,再最后赌一次命,要么被我宰掉,要么就可以帮她报仇雪恨,替自己扬名立万。

头上和双肩都铺了一层积雪的青年,说自己并没有猜中答案。

世代簪缨出身,文韬武略兼备,琴棋书画,金石鉴赏,无所不精。家族拥有一座名动天下的藏书楼,是京城最高建筑,只因为长孙身份的稚童一时兴起,当时担任一国宰相、且在世时就拥有太师头衔的老人,就当真将其改名为一了百了楼,而且稚童写榜书,再将匾额高高挂起。后来在书楼顶层,开辟书斋名“秋眸”,当年不知道多少豪阀女子,大族妇人,每当高楼处起光亮,就要遥遥望去。

曾经的年少神童,天授一般的才学,后来的翩翩佳公子,再到后来朝廷栋梁和一国砥柱,以文臣身份领兵,挽大厦于既倒,当他每次从官衙返家,或是从边疆沙场返回,便常有侍女提着灯笼在藏书楼渐次登高,最终只有一袭白衣,独自凭栏而立。

他看着天下,她们看着他。

此人在京郊,设“余愚园”,一年四季皆有花开,各色珍贵花卉俱是名本,传闻园内仅是花农便有数百人之多,搜刮各国名石,凡有古人雅士铭文之石,不惜一掷千金都要购买而来,主人却是暴殄天物,只将它们全部堆砌成一座假山,但是每年重阳节,巨园对所有人开放,不论身份贵贱,每人只需携一枝茱萸,便可以入园,在那座假山拾级而上,登高饮酒。据说每次重阳过后,酒宴散去,遗落在假山上边的香囊和绣鞋不计其数。

他还曾亲手营造出一座“再无剑馆”,别称“陆地珊瑚殿”,此人喜好收集天下名剑,藏于此地,曾经被他悬佩过的长剑,在江湖上现世且有据可查的,传闻有五把。

她收起思绪,几乎咬碎银牙,瞪圆一双秋水长眸,连说几个好字,满脸戾气道:“讨骂挨打?想得倒是轻巧……去死!”

你朱敛既然还敢活过来,还有脸重走江湖,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你才算大快人心,才可以解我心中恨意些许!

一条彩带快若箭矢,先是直奔那佝偻老人的肩头,见他甚至懒得躲避,当真以为她不敢痛下杀手吗?一时间愈发羞恼愤恨的山神娘娘便改换彩带轨迹,重重砸在老人的脑袋上,砰然一声,老人当场横飞出去,摔在一堵断墙上边,霎时间尘土飞扬。

满身泥土的老人坐在墙根那边,伸手掸去尘土,笑着缓缓起身,抖了抖肩头,满身土屑飘散,轻声问道:“是不是两清了?”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年迈老人,脚上穿着一双土气的布鞋。

她犹不死心,问道:“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面容变了,眼神变了,气态变了,都变了。

但是不知为何,她认定他就是他,真的是当年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

朱敛笑着点头,伸手烤火取暖,“骗你作甚,哪个傻子喜欢讨骂挨打,确实是不记得了。”

她怔怔出神。

朱敛笑问一句,是魔教中人?先前我一拳打穿青仙心口的时候,就察觉到你这边的呼吸不对劲了,她好像是你们魔教的二把手,是你的师父,还是师祖?

青年点点头,说青仙田灵娥是自己的师祖,她的徒弟,我的师父,是个既自私又胆小的废物,不会也不敢教人,怕我学成了真本事,转头就做掉他,当然师父确实没有想错,我今天只要活下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老人恍然,喃喃自语,田灵娥,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啊,只记得绰号,总是记不住她的名字来着。

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层层叠叠铺在道路上,天地皆白。

青年眼眶通红,咬牙切齿说道,我猜不出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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